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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(1 / 1)

大娘,危险!这是避水球,外面的东西进不来,里面的东西却可以出去。林娘被他拉回去,离透明壁远远的,灯笼的光照到的范围更小了一些。林娘看不清周围,便转而看向自己的左手,那手湿淋淋的,带着冰水的寒意。她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。肖涟一直看着她,见状笑道:大娘,水下冷,我去给你把之前放凉的开水热一下。你也进屋吧,要是想看,明日日头出来看得清些,也更好看。林娘从刚才看见水下之景时就一直沉默着,听了这话却冷不丁地问了句:江水冷吗?肖涟有些惊讶地看她,而后笑道:自然是冷的,大娘你刚才不是感受到了?林娘看了看他,又转身走到一旁,指着一旁黑压压的鱼群问道:人吃鱼,那鱼吃人吗?肖涟惊讶她为何会问这话,但这叫他想起自己小时什么都不懂时,曾问过林娘的那些傻话。母亲这是高兴得傻了吧?不过,肖涟却很开心,他想了想,道:小鱼不吃,听说有特别大的鱼可以把人吞进腹中。水里还有一些有毒的东西,可以杀死人。想到这里,他很正经地对林娘道:水里很危险,所以大娘,你千万不要再伸手出去了。林娘默然,她垂下了拎着灯笼的手,火光照不到她的脸,肖涟看不清她的表情。不过,他却没想那么多,只是微微推着林娘,道:大娘,外面冷,进屋暖和暖和吧。林娘小幅度地摆了摆肩,躲开肖涟的手,道:没事,我瞧着稀奇,想再看会儿。你进屋去吧。肖涟只好道:那大娘,我进屋给你烧热水去,等会儿给你暖暖胃。好。肖涟推门进了舱房,找到他提前准备好的木柴和绒柴火,开始重新引火。水下冷,要想安稳度过今晚,还得生银丝炭取暖。初开始,不免有些烟,肖涟不时用干净的袖子抹抹呛出的泪,等到生好火盆分给各舱室,再将铁架子支起来,温上凉开水时,却真的变得有些难过。等水热还得好一会儿,肖涟下意识走到白骄的舱房。白骄并不知自己度过的惊魂半日,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,深深地睡着,睡得很安静。肖涟坐在白骄床边,默默看着白骄的睡颜半晌,终是鼻头一酸,落下泪来。我最后一个愿望达成了。你什么时候醒过来,白骄?第53章看着白骄的睡颜渐渐模糊,肖涟伸手擦擦泪,却又笑了。白骄,你不是一直说我一个愿望接一个?你再不醒过来拿走你的灵果,我怕我死前又会有什么新的愿望啊。希望你赶紧醒过来,算不算新的愿望?这一路走来,你帮了我那么多。我死前能再见你一面吗?我想亲口跟你说一声谢。母亲烧了侯府的库房,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,他们总有一天会追来,但那个时候我怕我已经死了。我也只是一个船夫而已,我管不了她啦。你要是醒过来算了,我不好意思再求你太多。你能不能把我埋在爷爷身边,帮我为爷爷换换墓碑啊?我当时没钱,新换的墓碑恐怕耐不得虫蛀。你说夏白、谢白、归总账,还有你的那些别的手下会不会怪我啊?你好好的一个白老大,全须全尾地跟着我出来,受了这么多罪,却昏迷不醒着回去。白骄,你能不能快点醒来啊,我有点害怕。肖涟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,床上的白骄却置若罔闻,只兀自沉睡着,一副天大地大,睡觉最大的样子。肖涟有些怀念他的起床气,怀念竹楼里那个曾经睡得一脸印子的坏脾气白老大。画舫在水下行进着,炭火还没着旺,舱房内格外的冷。肖涟猛地打了个寒颤。他看着白骄,想了想,又寻了白骄的大氅帮他盖上。为白骄掖被子的时候,他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白骄怀中探出一个头像是一张纸。肖涟心里咯噔一下,捏住了那个角把它抽出来了。竟是他此前塞在同善堂白骄枕下的那个信封!他想起临行时陈老大夫曾和李庆耳语一番,也顿时明白了为何李庆会反常地去抬白骄上半身。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。肖涟打开信封,里面信与银票俱在。姜城的一切历历在目,肖涟怔怔地出神,他突然想起自己回到同善堂时老先生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。这银票老先生不要,那还是物归原主吧。银票还你。肖涟扒开白骄右手,将银票折好放在他手心,而后帮他握住。松手,那手却无力摊开。肖涟再帮他合上,松手,那手再摊开。肖涟神经质地来回好几次。他猛地捧住白骄冰凉的右手,弯腰将脸埋在了白骄手中。肖涟蓦地发出一声悲鸣:白骄,我快死了,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?我想和你说说话这辈子好难啊,下辈子,能不能过得幸福一点?无人应答。良久,舱房内暖和了起来,白骄的手也暖和了起来。肖涟放下手,将白骄的手塞回被中。他起身,打了凉水洗洗脸,而后去照了照镜子。镜中的人眼睛有些红,但是眼下火光昏暗,倒也看不得太清。肖涟稍稍松一口气,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,而后去试温着的热水。水温温的,喝着正好。他盛了一杯热茶,又用盘子摆了些准备好的柿饼。深呼一口气,肖涟走到门旁,推门而出:大娘,来,吃柿饼。甲板上,林娘又一手提着灯笼,站到了透明壁前,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。她没有回头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肖涟有些哭笑不得地端着东西来到她身边,又说了一次。林娘大梦初醒般回过头,见了肖涟端的东西后,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很难以言说的表情。似有怀念,又好似带着些别的。肖涟将水杯递给林娘,从林娘手中接过那盏灯笼,又将盘子往前伸了伸,示意她吃柿饼。林娘缓缓伸手拿了一个柿饼,翻来覆去观察半晌,才小心地塞入口中,小口咀嚼品味起来。肖涟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。三岁那年,母亲给人洗衣服,偶然得了几个柿子,便做过柿饼给他吃。对于拮据的他们来说,这是难得的零嘴。当时他很喜欢,央着还想吃。母亲只说,来年再有,再给他做。后来便是十六年的阔别。此前准备一切时,他想到母亲会随着他一起回白沙镇,下意识就买了好些柿饼。此刻看着林娘的表现,或许她也不是没有动容。只是,当年她又为何林娘吃了一个柿子后,又拿起了一个,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。肖涟被她这番举动打乱了思绪,忙劝道:大娘,也喝点热水暖暖胃吧。柿饼凉,别吃太急,还有很多。林娘看了看右手的水杯,一仰头便将它一饮而尽,而后将杯子又递给肖涟,问:小哥儿,有酒吗?酒更能暖胃。肖涟一手灯笼一手盘子,见状只好将灯笼小心放在地上,转而接过那水杯:有是有,不过是凉的。那大娘等一下,我去温一下酒。不用温了,直接拿过来吧。再冷的酒也能暖胃。林娘坚持。肖涟只好将那盘柿饼也小心放到地上,转身去拿酒。饶是如此,肖涟也花了点时间稍微温了一下酒,而后才拿着酒葫芦走到甲板上。却见林娘竟是席地坐在冰凉的甲板上,正看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吃着柿饼。而盘中柿饼,竟一个也不剩了。大娘你这是做什么?地上那么凉,快起来。肖涟忙来到她身边,伸手想把她拉起来。林娘却摇了摇头,只接过肖涟手中的酒葫芦,拔开酒塞就开始灌酒。肖涟见她这个样子,无端升起一股担心,他想了想,只好也跟着坐在地上。刚一坐下,一股透骨的凉意就透过衣料传到了他体内,直叫他一个激灵。不过,稍过会儿,倒也不觉得多凉了。林娘没看他,兀自喝着酒。她灌得有些猛,肖涟很是担心她,便伸手想劝她别喝那么猛。林娘摆了摆手,稍微侧过身子,继续喝。肖涟担心她喝醉,只好没话找话,想让她别喝了:大娘,眼下侯府一定是暴跳如雷,后面还有追兵。大娘准备去哪里?今后准备怎么办?哪里也不去,不怎么办。林娘继续灌酒。这叫什么话!肖涟急道:好不容易脱离侯府的魔掌,你总得活下去,既如此,又怎么能毫无成算?林娘终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,她扭头看向肖涟,笑道:活下去?我好多年前就不想活了。她的眼神很是混沌,脸上也挂着诡异的红,显然是有些醉意。肖涟扶额:活着多难能可贵,大娘别开玩笑!林娘转过脸去,身体前倾,伸出胳膊将剩余的酒来回洒在了面前的甲板上。肖涟眼神一凛,这俨然是祭奠的动作。母亲在祭奠谁?第54章肖涟有些犹豫,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:大娘,你这是在祭奠谁?林娘醉眼朦胧地看了看他,却答非所问:在侯府时,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,你说你一直在找你失散的娘亲?你还说我和你娘很像?肖涟有些怔住,当时为了取信母亲,让她放心跟自己走,他确实说过这话。如今他性命无多,不欲与母亲相认,眼下还是承认了这说法为好。他微微垂眸:是,我娘手上也有块烫疤,是炸东西时烫到的。林娘闻言将自己的左手伸到眼前仔细看了看,笑了:那年我儿子差点掉进火盆,我为护着他,被烫得皮开肉绽,这疤就是这么来的。你都不知道,他有多调皮。她的眼神很是悠远,似是在回忆什么美妙的事,渐渐染上了笑意。肖涟也蓦然想起幼时的事,当时他闻到皮肉烧灼的味道,被吓得直哭。母亲生怕他被吓出个好歹,就把他护在怀里,忍痛不住地从他的头摸到脚,嘴里还念念有词:胡撸胡撸毛,吓不着。肖涟抿了抿嘴,声音低哑:疼吗?过了那么多年,早就不疼了,就是怪丑的。林娘又看了看那只手,而后随意地垂下了。她看向肖涟,贪婪地审视着他的模样,道:说起来,你和我儿子的眼睛很像。他要是没死,估计也如你一般大了。肖涟闻言,狼狈地扭过头去,转眼看向远处漆黑的空间,没让林娘看到自己的表情。林娘倒没强求,她打了个酒嗝,而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,道:你坐过来一点,我给你讲个故事。小时候,我儿子不好好睡觉,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。肖涟保持着自己僵硬的转向,却悄然向林娘的方向挪了挪。母亲的故事,他已经十六年没听过了。如无意外,二人到了白沙镇就会分道扬镳。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听母亲讲故事了。林娘眼神迷离地看向远方的虚空,缓缓开口: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,庙里有个老和尚跟小和尚讲故事,讲的是啊,从前有座山肖涟听到这熟悉的开头,便觉得再一次受骗了。幼时,很多时候母亲浆洗衣服一天,实在是困得很,面对自己的央求,就拿这个故事来敷衍自己。可是,即使是再被骗一次,也是好的。多少次,他在梦里听到母亲熟悉的故事,醒来却发现什么声音都没有。山上有个尼姑庵,尼姑庵里有个小尼姑。她自小就被庵主捡回来,养在尼姑庵,自然也成了小尼姑肖涟兀自沉浸在思绪中,却突然发现,故事变了,而这熟悉的背景,却让他不禁打起精神来,莫非这是母亲的故事?那时自己小,母亲的故事,他知道得并没有多清楚。他只知道,母亲曾经出家,而后还俗了。林娘还在娓娓道来,肖涟聚精会神地听着,渐渐地听懂了这个故事。小尼姑就这样无病无灾地长到了十七岁,出落得越发水灵。庵主很护着她,很少让她去应付一些男香客。直到这一天,她去捡柴回来,却在尼姑庵附近发现一个腿受伤的书生。小尼姑可怜他,就将他捡回去了。书生醒来,说赶考途中遭遇贼人,艰难逃出一条命,浑身盘缠却没了,央着小尼姑暂时收留自己。小尼姑就很愁,尼庵没留宿过男人啊。可看书生不良于行,她实在怜悯,就壮着胆子去求庵主。庵主疼她,禁不住她苦苦哀求,就把书生留下了,但很防备他。书生留在尼庵最角落的房间养伤,初开始伤得重,等闲不出来,也算与众尼相安无事。只是人活着就得吃饭。庵主不想让众尼与他打交道,就让小尼姑每日给他送饭。一来二去,小尼姑和书生熟悉起来。书生相貌俊美,谈吐不俗,见多识广,人又风趣擅言。小尼姑爱上他,是很简单的一件事。幸而,书生也说他爱上了小尼姑。他爱她美貌,爱她单纯,爱她良善,爱她是救命恩人。花前月下,蜜语甜言。月黑风高,交颈缠绵。小尼姑躺在书生怀中,轻轻将他的长发绕于指尖。可惜她是个尼姑,不能与他结发。书生却道,待他金榜题名,官袍加身,他会给尼姑庵捐许多银钱,权当聘礼。他会求庵主让小尼姑还俗,要八抬大轿迎娶她做结发妻子。小尼姑笑得很是开心。书生却紧接着长叹,可惜他盘缠尽失,只能等下次科举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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