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”杜蛮霎时间就哽住了，他原本想象的一切相见的情形瞬间都化为泡影，没有那么多给他准备的机会，这个离开了他整整四年的孩子，就这么跳出来，站在了自己面前。小男孩一直拧着眉头警惕地盯着他，朝杜蛮身边的小女孩招了招手：“小美，过来！别跟陌生人一起玩！”小女孩恹恹地跑了过去，小声诺诺：“知道了，小熊哥哥……”“小熊……”杜蛮觉得自己要窒息了，竭力平静下来，抹去失态的泪水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：“那个……你叫小熊？”他试图让自己冷静，他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，肯定是这个小老虎男孩儿，可是他……不认得我了，他离开我的时候太小了……小熊依旧露出不信任的眼神，拉着小美往身后躲了躲，自己向前一步紧盯着他，仿佛一副被侵犯了领土的小兽：“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，你要干什么？”在他似是而非地承认的那一刻，杜蛮觉得自己又要泪崩了，抑制住鼻尖的酸意，杜蛮觉得心脏几乎被揉捏成了一团，虽然他并不是原身，但是通过记忆，原身的所有情感都同步到了他自己身上，他完全能理解自己控住不住的失态，为了这个失散的孩子。“那小……小朋友，我能问问你，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？你知道吗？”杜蛮问的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，当时一个一岁的孩子，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身世呢？小熊睁着双带着厉色的眼睛，原本浅淡的瞳色都显得深了些，杜蛮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么凶的眼神，完全不像很小的时候，笑得甜美的婴儿。“我不知道，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，你是谁啊！略！”杜蛮的问题似乎触到了小熊的霉头，他好像更加焦躁了，刻意压粗发狠的声音充满了敌意，说完还吐了个舌头做鬼脸，拽着小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。杜蛮抬了抬手，又放下了，他没有去追，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，低头攥紧了衣角。没事，他只是不认得我了，没关系，没事的……即使再怎么做心理建设，杜蛮还是落寞极了，失而复得的感觉还没褪去，就被惨烈抛弃了。“叔叔……”攥紧的手被一只小手抓住了，杜蛮平静下来，看向手边的小女孩，是过家家里担当“妈妈”角色的女孩，这波孩子里最大的了，有七八岁了。见她安慰似的拉着自己的手，杜蛮勉强笑了笑，蹲下身来和小女孩说话：“怎么啦？小妈妈？”稍微成熟点的女孩拉着他安慰道：“叔叔，你别难过，那个小熊他坏得很，经常欺负老师。”杜蛮诧异道：“啊？为什么啊？”小女孩鬼鬼祟祟地望了望周围，趁没人注意，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杜蛮耳边，悄悄道：“有老师说他有毛病，没有花露水就睡不着觉，他就咬人，像狗一样！”“花露水……”杜蛮喃喃着，抽了抽鼻子，他发现，空气里果然残留着花露水的气味，已经很淡了，在小熊离开的地方还残存着。这下子，杜蛮蒙住了，不怪他嗅觉不灵敏，因为……他的信息素就是花露水的味道，还是蛇胆花露水，现在他喷了抑制剂喷雾，信息素不外露，所有人都当他是个beta……连小熊一时也没认出他来，可能就是没有闻见他在婴儿时期所极度依赖的母体的气味。天呐……我的小熊……杜蛮现在满脑子一团乱麻，小熊百分之百就是他孩子了，而且，这么些年来，小熊是靠着这花露水的味道才能入睡……简直……太折磨人了……小女孩见杜蛮更加伤心的表情，自己也有些无措了，每次她这么对那些被小熊欺负的老师说，那些老师都会笑起来，即使是嘲笑……也不会像今天这个叔叔一样，难过得要哭出来。“叔叔……你别伤心了，是我做错了吗？”小女孩怯懦道。杜蛮深吸了口气，摇了摇头：“不是你的错，叔叔没事……叔叔想问问你，院长……”杜蛮收拾情绪的速度很快，他马上又开始了打听询问，信息采集，大多对他亲近点的小孩知无不言，但是用处不是很大，孩子都比较小，说不太清楚他需要的情况。而且，杜蛮也有些心不在焉，所以，大半天的时间耗过去了，收获不多。唯一能准确得知的，院长的确是有固定的时间半夜出门，带着一些十到十二岁的孩子离开福利院，然后这些孩子有的会回来，像往常一样生活，有的却再也没有回来了，福利院给孩子们的解释是，他们找到收养的人了。所以，现在在福利院的孩子们对于那些离开的孩子不无羡慕，他们都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来带走他们。然而，他们并不清楚，这些离开的孩子是否是找到了收养家庭，现在又在何处，无人可知。即将离开的时候，杜蛮还去找过院长，带着假笑问了问小熊的情况，院长就是那个半夜出现的中年女人，此时她一脸慈祥，对于杜蛮的问题仿佛知无不答。“哎呀，小熊那孩子啊，来的时候只有一岁半，只会哇哇哭，听说他父母是死于车祸吧，反正送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，他是那次车祸唯一活下来的呀，作孽作孽……”车祸？那些夺走小熊的人难道半路死于了车祸？院长继续絮絮叨叨：“我们查不到小熊的信息，就衣服上绣了小熊两个字，但是孩子一直哭啊没办法，结果啊，有个护工那天喷了点花露水，小熊闻到就安静了，嘿，你说神不神奇！”杜蛮维持着极为勉强的笑意附和着，心口仿佛又被扎了一刀。杜蛮还想问其他的，套套话，这女人立刻警惕了起来，找了个借口离开了，他只得罢休。要离开的时候，杜蛮还想去找找小熊，结果所有孩子都被拥去食堂了吃晚饭了，他们志愿者队像是被下了逐客令一般，必须离开福利院了。随众人走到了门口，杜蛮一直一步三回头，罗映以为他在找自己，从人群角落挤到了他身边，冲他挤眉弄眼，暗示他任务完成了。杜蛮对他干笑了一下，他只是在看有没有可能再见一见小熊，即使看一下他的身影也好。福利院的大门关了起来，天色都渐渐暗下去了，身边的人都走光了，就剩罗映满脸不解地等着他，看他深情凝望着福利院。铁栅栏的大门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情景，小孩子们成群结队的，却没有一个是小熊的身影。“杜老师……你在等着看谁？”罗映在一旁小声问道。杜蛮失神地张望着，轻声道：“没……小熊……！”从层层的铁栅栏处，他倏然看到了，在小楼的拐角处，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，巴巴地望了他一眼，那个叫小美的小女孩站在旁边，顺着视线一起看了过来，笑着朝杜蛮挥了挥手。那颗半露的小脑袋一把把小美拉到了墙后，似乎指着她脑袋说教了两下，他大不了小美一岁，却像个小大人似的。杜蛮不禁抿嘴笑了，他也朝小美挥了下手，小熊此时背对着他的方向，看不清脸，在小美还没有把手招招完，就被小熊拉走了。走了，他们进了楼里，几个护工把年纪小的孩子全都拥进了屋子里，杜蛮看不到了。“走吧。”杜蛮转身叫罗映走了，今天心里一直郁结的气终于松了松。还好，小熊应该不讨厌他。罗映跟在杜蛮身后，回头看了眼福利院的方向，似乎明白了什么，咧嘴笑了笑，小跑两步跟上了杜蛮的步伐。————而与此同时，q国的另一边。一片陷在深林里的宅邸，沿路的小道上都有巡逻的卫兵，来到一所灰褐的宅邸大门口，两个站岗的卫兵站得笔直，一丝不苟的军事作风，在这片住宅区显露无疑。这里作为q国不少高级将领的居住区，安保和防御程度极高，所有路过车辆一律绕行，即使能够进入，也需要进行严密的检查。这天，门卫处的卫兵就接到了上将的通知，今天会有一位特殊来宾，不需要检查搜身，直接放行就可以了。到了快傍晚的时候，门卫都以为今天不会有访客了，不远处就急匆匆地赶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身影，步履匆匆，满头大汗，似乎是跑来的，提着一个小皮箱。走近才发现是为年轻人，带着眼睛斯斯文文，身上淡淡的消毒|药水味和洁净的白大褂，一看就是个医生。难道是熊上将生病了？！门卫立刻就紧张了起来，那医生朝他出示了一下特质的到访文件，气喘吁吁地笑了笑：“辛苦了啊！”门卫赶忙摇头：“不辛苦不辛苦，您快进去吧。”年轻的医生点了点头，小跑着往宅邸大门去，勤务兵已经把门打开了，医生脚步没停地就跑了进去。“上将在楼上等您。”勤务兵在前头带路，医生忍不住吞咽了一下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，来到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前，q国国旗的标志在门上熠熠发光，令他不由得心生敬意，可却有一股不太好去氛围，从里面散发而出。勤务兵也迟疑了一下，正准备敲门，里面就传来一阵玻璃摔碎的声音，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缝间透出：“熊成澈！你以为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！把我逼走？让那个贱人带着个拖油瓶回来？！”一个低沉的厉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：“他不是贱人！注意你的措辞，江女士！你是有修养的女性，我不想你这么诋毁他，否则……”“否则？否则什么！”女人已经要崩溃了，尖利的声音带着威胁，“如果不是我父亲资助你高昂的冷冻手术费用，你还有什么命来这里跟我争论！”低沉的男音断然冷冽道：“如果不是你父亲在后方作祟，我们熊家何至于求你！现在我是看清楚了你们的狰狞面目了，对你父亲的资助，我会感谢他的‘滴水之恩’，定当‘涌泉相报’。”女人似乎被他的话骇到了，喘了口气，立即弱势了几分：“不，别这样成澈，我好歹是你的未婚妻……”“我们没有夫妻之实，未婚妻这个名头也是你骗得的，”男人的声音已经冷至冰点了，“如果委员会知道了你擅自篡改了我的术后记忆，威胁一个上等将军，就算江上将倾尽家财，也救不回你这个小小的江家omega。”一阵死寂后，勤务兵还没敲门，里面就传来了熊成澈的声音：“进来，把江女士请出去。”听了个墙角的年轻医生有些尴尬，他见着勤务兵把门打开时，微微侧身躲在了门后，见着勤务兵半拖半拽地把一个女人从里面请了出来，那女人还在哀求着“我就是爱你啊成澈，我没有错，只是一时冲动……”没有人再听她的胡话，医生还悄悄瞄了一眼，这个女人虽然哭得满脸花，但是还是看得出，是江上将最宠爱的小女儿，江嫣，一直混迹交际圈的名媛，前不久还在他们那个医院做了丰胸手术。勤务兵把女人带走了，医生才从门口的阴影中走出来，尴尬地朝里面的男人笑了笑：“熊上将，您好，我是罗昭，六年前，您的主治医师。”没有开灯的室内，格栏式的落地窗透着天外海蓝色的天，一副伟岸的身躯站在窗前，投下了一片深色的背影，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扫开了些许，沉静的气氛丝毫看不出，这里才发生了一场闹剧。“你好，请进，罗医生。”略显昏暗的房间里，一个响指忽地响起，房间里的灯骤然亮起，暖黄的灯光把那个背影照亮，他渐渐转了过来，雕塑般的五官是刻板的冷峻，方才愠怒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了，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，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。熊成澈伸手与罗昭握了握，指向会客沙发，示意他坐下来谈。罗昭从善如流地坐下了，熊成澈还递给他一杯茶，他连忙道谢双手接下，熊成澈才开口道：“抱歉，让罗医生看了笑话。”罗昭笑着摇了摇头：“我就一埋头手术的医生，将军莫要介怀，这次将军找我来，是六年前的病情有复发吗？”熊成澈把手放在了膝头，似乎有些紧张：“不是，这次请罗医生来，主要是想问……在我冷冻手术后，记忆混沌期，有人对我的记忆植入进行了限制，导致我忘记了些东西。”罗昭“嗯”了一声：“当时您清醒过来后，我也负责过您的记忆疏导，是发现了有限制痕迹，我还想找记忆科问个清楚，结果……他们就把我调离了，我就无法再接受您的康复训练了。”时至今日，两人都心知肚明了，刚才那个大闹办公室的女人，江上将的爱女江嫣，恐怕就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。“我清醒后，江嫣借机亲近我，我就觉得奇怪，我像是……忘记了一个人……”熊成澈的声音带着回忆，沉缓了下来，“对于我冷冻手术何人签字，我一直存疑，直到前日，我查到了那份一直被江嫣隐藏的原件，上面是一个……我熟悉，却又想不起的人……”“杜……蛮……吧，”罗昭忽然接话道，他说出这个名字时，熊成澈的眼睛都亮了，“我记得，好像是叫……杜蛮。”熊成澈带着期许的眼神，是他现在最大的情感波动了，看得罗昭不由得把话接着说了下去：“当时……真的很遗憾您没有可以签字的亲属了，是我擅作主张查了一下您的信息，您还剩一位亲属了，是您的伴侣杜先生，他虽然不是您的紧急联系人，但是他的签字还是具有法律效应的，所以我联系了他，进行了线上签字……”熊成澈道：“罗医生对他的印象，还挺深的。”罗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：“因为当时情况紧急，我没看清杜先生的性别栏，还以为是位女士，叫了他‘杜女士’，结果他是位男性omega，真是失礼了。”熊成澈已经陷入了沉思，没有回应了。杜蛮……男性omega……熊成澈搜索完脑子里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，却是毫无头绪，他从冷冻手术奇迹般地醒来，复健了三年才找回了正常的生活状态，期间江嫣一直混淆视听地捣乱，让他一度以为江家是他的救命恩人……现在看来，一切好像都翻天覆地了。可一向自律的他，真心不记得自己曾与一位omega发生过关系，而且为何睁开眼看见的，不是身为伴侣的那位杜蛮呢……那他又在哪里？是被自己送走了，还是被江嫣逼走了？一想起那个曾经为他的生死签下字的伴侣，心悸的感觉不住浮现，在当时那么一个危难的时刻，绝望到熊成澈都快失去生的希望的时刻，杜蛮他……是怎么撑下来，签下了这个手术的。熊成澈深吸了一口气，平静了下来，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几年前的琐碎记忆，仅有一点他觉得奇怪。复健三年后回到宅邸时，他闻到一股花露水的味道，问了一直在做清洁的保姆才得知，原来自己曾经让她打扫完后必须喷的，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。奇怪的是，他一点都不讨厌这个味道，甚至有一种安心感，在这种味道里，他才睡得了好觉。“他现在在哪，你知道吗？”熊成澈逐渐冷静了下来，他现在只想知道杜蛮的下落，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。罗昭愣了愣，思索了一会儿才道：“当时联系他的时候，定位在g国，现在……不确定了。”“嗯……”熊成澈沉吟了一声，冷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软，脑海里回忆着伴侣一栏上杜蛮的名字，这些年来迷茫抑郁的日子，一颗空落落的心，仿佛有了着落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你，我来找你了，杜蛮。作者有话要说：大熊（深情凝视）：老婆，我来了。杜蛮（冷漠）：你谁？大熊：猛男落泪！五千字章噢，快夸这只爆肝的废作者！